殷德平
記得小時候在鄉下,最令人興奮的事莫過于看電影。那時沒有電視機,連收音機也極少,能享受一下的就是難得一遇的電影。電影一律是露天的,在大隊部或小學校的操場上,甚至剛收割的莊稼地里,埋上兩根竹篙,扯上幕布,再從附近的人家抬來一張八仙桌,擱上放映機,就可以放映了。
太陽還高,附近的人家就把凳子搬到放映場上,占好最有利的位置,晚飯之后,不急不忙地踱來,按凳入座。有多余的座位,總是拉個相識的人去坐,儼然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人情,同時也炫耀了電影離自家很近的自豪感,這場電影也就看得格外美了。到遠處看電影,一般不扛凳子去,只帶一張尺方的塑料布,鋪在離銀幕不遠的地上,坐上去高高地仰著頭看?;蛘呤裁匆膊粠?,站著看,或騎坐在附近的樹上看。那時看電影,黑咕隆咚的夜晚,能摸出去五六里地。手里拿著手電筒的,神氣自是不同,大聲地說話,大步地走。提著馬燈的,隨著那搖曳不定的光,邁著凌亂的步子。什么也沒有的,只管閉著眼高一腳低一腳沖。那時全是土路,有人踩到爛泥塘里,玩起惡作劇,也不吱聲,徑直走過,后面的人接二連三地踩進去,直到有人鞋子陷進去,一腳沒有拔出來,才會忍不住罵一聲“促刮癆”。
電影難得一遇,放映場上每每都是擠滿了人。有時正面沒有地盤,只好到銀幕的背面看,我們稱之為看反片。記得越劇電影《紅樓夢》開禁的時候,觀眾如潮,我在反面幾乎是銀幕的下邊擠得一席之地。由于那時不喜歡戲曲,年齡又小,一場反片看下來,脖子酸痛暫且不談,且混沌不知所云,于是對“看了紅樓夢,路也走不動”之類的傳言大大懷疑了一番。最討厭的就是天氣突然變壞,若遇到刮風尚且能夠忍受。雖然一陣陣灰塵撲面而來,銀幕被吹成弧形,電影上的人物山水全走了樣,可還能將就著看。若是突然下起雨來,場上就熱鬧了,跑的跑,叫的叫,男人罵女人,女人叫小孩,隱約還能聽到遠處村莊上傳來的聲嘶力竭的呼喊。那時農村還沒有通電,放電影都是發電機臨時發電。有時電影放映中途,發電機突然出現故障,才開始還能耐著性子等,有時維修時間長一些,等得人心煩意躁,漸漸罵聲不絕,及至燈泡一亮,場上嘩聲一片,隨即轉入寂靜,等待電影繼續。放映員技術好的,換片很快,甚至無縫銜接。技術差的,笨手笨腳,間隔很長,少不得挨罵。記得當時我們鄉里有兩個放映員,一個小劉,人長得帥,技術也好,聽說是他放,大家都很放心。那時我們就聽說,小劉在全揚州市放映技術比賽中獲得第一名,市里還獎勵我們鄉一臺放映機哩。另一個是老陳,技術就差一些了,頭上還有幾粒禿斑,聽說陳禿子放,大家心里總是提心吊膽。
我從小就是電影迷,為此還受過大孩子們的捉弄。有一天傍晚,連續聽幾個人說,晚上鄰近的柴家大隊放電影,我興奮異常。晚飯后,我剛要開溜,被母親喊住了,死活不讓我出門,還勒令我早早上床睡覺。睡在床上,似乎聽到外面傳來零亂的腳步聲,隱約有人說,他們早走了。我心急如焚,委屈得蒙住被子啜泣。母親一見,終于開恩,你去吧。我趕忙起身,急急忙忙往柴家跑。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,月亮明晃晃的,借著月光,我一路小跑,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,我想他們也許早已到了放映場了。小時候在鄉下鬼故事聽多了,晚上一般不敢出門,那天晚上只顧埋頭跑,絲毫沒覺得害怕。越跑越近時,沒聽到任何聲響,我覺得有些異樣,但仍然不死心,及至跑到柴家大隊部,哪有電影,一個人影也沒有,我才知道是被他們合起伙來捉弄了。此時,我才發現,周圍一片死寂,望著回家的路,一股恐懼襲上心頭。正在這時,我看到一個男人趕著一頭豬走來,走近一瞧,我認識他,是我家南邊一個莊上的,他似乎也認出了我,他說我送你回去吧。時隔多年,想起這事,我都不知道,那晚要不是碰到他,我將如何回家。
在電視普及尤其是有線電視走進千家萬戶以后,電影曾經進入一段低谷期。進入新時代,電影脫胎重生,數字影城給人們帶來了新的感受。走進現代化的電影院,欣賞電影大片,全新的視覺盛宴給人不一樣的享受。但和露天電影相比,我總覺得少了幾分情趣,幾分歡愉。
作者簡介:
揚州文化藝術學校校長、書記,研究館員。